穆青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。梁明澤適才，是向她訴衷情了嗎？

梁明澤舔了舔嘴唇，緊張地看著她，滿目地忐忑與熱忱。

眼前的事果然是真的，穆青菱有些無奈。想來相識不過月餘，相見不過寥寥數面。怎麽就在這桂樹下，說到了心悅這兩字上呢？

“青菱，”梁明澤以為她沒有聽清楚，弱弱地，有些結巴著補充，“我喜歡你做的甜湯，還覺得你可靠。你好像都不會慌張的，我在你身邊，卻覺得有點慌慌的……”

“你這是怕我嗎？”穆青菱訝異地挑了挑眉。心慌慌的這個形容，是形容有好感的嗎？湯好喝這個形容，不是誇廚子嗎？

“不是不是，”梁明澤先是懊惱說錯了話，緊接著便有些頹喪，“枉費我讀了許多詩書，如今竟然沒有什麽話好說。”

“我這一生所愛的東西俱都寡淡，書畫偏愛水墨，飯食口味少油鹽，待遇著你明麗眉目，一喜一嗔都濃墨重彩，卻偏偏撞進了我眼裏，看別的東西都少了些顏色。”梁明澤面露陷入回憶的認真神色，“我所求不多，既然喜歡看著你，就想能一直看著。”

“你看我這王府雖然不大，卻離朝堂風雨很遠。我去向父王求賜婚，然後你就能堂堂正正嫁過來。我們一直這樣對花飲茶，過一輩子，不也是很好的嗎？”梁明澤對她笑。

他這話說得樸實，沒什麽山盟海誓，死去活來，只帶著些孩子氣的誠摯，一字一句勾畫出漫長的一生來。若是前世的穆青菱，或許就要答應了吧。

可是青菱是從地獄裏爬回來的，人間的溫吞感情，比起前生血海裏掙紮的寒涼，終究是淺薄了些。暖縱然是暖的，卻只能浮在表面，燃不到心裏去。

穆青菱念及此，心裏竟然一時有些驚慌，這一生莫不是再也沒有心動的時候了？

隨即卻又安心下來。那倒也無妨。

七王府的平靜又能持續多久呢？如今風暴還未起，只露出那麽一點兒風眼，穆青菱卻窺見過其中的驚濤駭浪，覆巢之下無完卵，她怎敢獨善其身行扁舟？

莫說韓雨曦不會放過她。她也絕不會放下仇恨的。仇恨怎麽能是用來放下的？那是心裏的一股氣兒，要傾數出在恨之入骨的人身上，才能得著長久的安寧。

“你……或許不是心悅於我。”穆青菱試圖開解他，“你只是沒見過在邊關長成的姑娘。或許……”

“不是的。”梁明澤卻執拗地不肯讓她錯開話頭，“青菱，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？你不是來看我，還給我遞茶了嗎？”

穆青菱嘆息了一聲。

喜歡當然是喜歡的。像梁明澤這樣的純善幹凈，明姝公主這樣的明快爽利，她都是喜歡的。

這喜歡就像是殺伐決斷的大將也會對稚童的笑顏心軟。軟卻也只軟了一瞬間，不足以另人放下手中的兵戈，去抱起一個孩童。

看來這個話今天是回避不了了，穆青菱便婉轉著用詞，哄孩子似得向梁明澤道：“你當然是很好的。只是我如今……已經有了心上人，恕我不能答應你了。”

唬梁明姝時信口編了個老婆，唬梁明澤時又捏造了個情郎。穆青菱想想這對兄妹，也真是絕了。

“怎麽可能？”梁明澤難以置信，“青菱才回來了多久，怎麽會有心上人？莫非……是完顏不成？”

穆青菱被他問得錯愕極了。七皇子怎麽比明姝公主還要難纏？明姝公主就沒有追問到夫人的娘家嘛。

“心裏的人的確是有的。而這人是誰，我卻不能告訴你，你也知道，對未出閣的女兒家來說，這是件大事。”穆青菱十分嚴肅地繼續信口開河，“我如今只因為未得著父親的許可，才規矩守禮，不向眾人言明。但是這個人卻是我放在心頭的……”

梁明澤的樣子像是個受傷的小獸，穆青菱突然有些不忍心說下去了，就沒再接著編造什麽與情郎的甜言蜜語，只寬慰梁明澤：“七皇子人中龍鳳，京都中的女子多如雲煙，秀美脫俗也如雲煙。七皇子快莫要被我將眼光帶累得俗了。”

梁明澤低垂著睫毛不說話，氣氛便有些尷尬。穆青菱正猶豫是否該起身告辭，卻有管家親自來傳話，打破了僵局。

略微發福的管家小跑著趕來，擦著額頭上的汗：“殿下，韓尚書帶著韓府的二小姐上門求見，殿下見不見他們？”

“韓尚書？”梁明澤心情有些不愉快。正是這韓家的長女在自己的羹湯中下了毒，害得自己險些殞命，便有些不想見他們家的人。

但此事畢竟與韓尚書無關，他並不知情。韓語染近日剛定了罪，終究難逃一死。韓尚書老來喪女，本就可憐。此時說不見，只怕他還要暗自忐忑猜度，不知又生出多少波折來。

梁明澤便皺著眉點了點頭：“請他們進來吧。”

穆青菱便識相地起身回避，梁明澤卻攔住她：“你不用回避。這回事你也是從頭到尾知情的。”

穆青菱便不再推辭。而韓尚書畢竟是長輩，這一遭來府上恐怕是要賠罪，穆青菱不好大喇喇坐著受他的禮，便起身在梁明澤身後站著。

稍時韓尚書誠惶誠恐被下人引了過來，果然先對七皇子行了一個大禮：“老臣教女無方，害的七皇子險些殞命，實在是老臣的罪過。”

而韓語曦跟著父親盈盈下拜，瑟瑟發抖，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她看見穆青菱，行禮的動作停滯了一瞬：穆青菱怎麽也在？

梁明澤示意他們起來：“本皇子如今已經大好了，韓尚書就不必自責了。”

穆青菱在梁明澤身後站在，看著老尚書的誠惶誠恐，忽而更加清醒的認識到了梁明澤的尊貴。

雖然梁明澤平時親和寬厚，與他相熟之後，身份的界限便不那麽分明了。可是他畢竟是個皇子，是流淌著皇家血脈的人。他若動怒認真起來，韓尚書也要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的。

“多謝七皇子體恤，”韓尚書這才站起了身，覷著七皇子的臉色，試探地開口，“老臣自知難以贖罪，已經把不肖長女逐出家門。如今只好將家中的小女兒帶來，讓她代姐贖罪，聽憑七皇子發落，只求七皇子心中能疏解一二。”

穆青菱這才聽出這話的意思：原來是綁著韓雨曦負荊請罪來了！

可是……韓雨曦哪裏會老老實實負荊請罪？只怕這獻女請罪，要變成嫁女入王府。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。

且看那韓雨曦表面上驚惶無比，雙眼卻含著精光。恐怕正巴不得借著這個機會，攀上七皇子這棵大樹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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